酒说

67度 · 发表于 2023-5-9 10:28

本帖最后由 67度于 2023-5-9 10:34 编辑

《青松说》

松树在崖边绿着
初春的山顶，到处是冰雪
我是咬着牙爬上来的
克制着小腿一阵阵的抽筋
松树张着翅膀，
它有天空，更有悬崖
弓仲韬就是这么掉下去的
他不是长江，只是平原上失联的
一条叫滹沱的小河
他揣着松针，去寻找黄河
一路上不停种植，直到双目失明
台城村在油灯下哭成一个
丢了家长的孩童
他的相片前，也植了松树
七十多年后。
和我头顶的颇为相似
无数的树木和我，在初春的山岗
站成静静仰望的队列

《豆萁说》

平原深处，遇到两畦豆秧地
它在上万年农耕历史里
用尽了繁华
如今步步失守，守田人驱赶着
不断偷袭的鸟雀
前面隆起的
是家族的墓地，一棵高大的杜梨树
站在上面白天黑夜值守
守田人说，要不是有它
偷袭的就不只是鸟雀了
只是，它太老了，须发皆白
怕是朝不保夕

《山居说》

不必方外，不必远处
尘世中的山举目皆是
居高处，闭门谢客，也谢疫情
在孤绝处听风听雨听内心的嘀嗒声
这一声，是旧事
那一声，是妄念
又一声，是大风吹断了电线，黑暗突至
寻一根火柴成了第一要务

《云游说》

云盖寺大门洞开，等待一个晚归的僧人
他就不用琢磨“推”还是“敲”
这里乡野辽阔，天高云旷
他在寺外植枫树，秋天坐在庙檐上
就能领略樊川居士的境味
长安的路总要窄一些
一个热爱月光的人，一个热爱云朵的人
所求的，不过是远离冠盖，远离墙瓦
在驴背上漂泊一生

《酒说》

他用酒逼退陌生
用酒表达诚意
用酒撬对方的嘴
换取比酒更稠密更重要的东西

喝酒于他，是一场战斗
一场受刑，他需要
用水先抚慰胃
用水稀释酒精的浓度
用水冲刷留在内脏里的毒

作诗是酒后的事，但他已经耗尽身体
酒后的诗只是醉语
和真心无关，与品德有染
后来，他戒酒，从不提过敏的事
也写诗，都在睡醒以后
不假装热爱，也不假装嫌弃

《最高楼》

世间太多楼
长在高处
我路过，我登临
看见低处不能看见的远
但万物变小，
万物远我，
万物不见我
我被隔绝
如一粒悬浮的宇宙

《英雄说》

村东南，有柏翼然
据说是明代一僧人栽下
芳龄已逾600
树笔直，没有坑痘
枝遒劲，像盘在空中的一条龙
它的出名，不在于元代此处有座寺庙
叫天齐。也不是因为
朱重八朱棣父子俩都来过
而在于，小日本入侵时
它及时发现敌情
让村人转移
在明晃晃的刺刀下，它一边吐血
一边还在安抚那些
颤栗的魂灵

《少年说》

铜像里的大师黑峻峻的
白天还能分清眉眼
晚上就不行了
我常来这里遛弯，抬头时
总见一片乌云从上方
压下来
他少年时也时常遛弯，读书累了
就沿着村路徘徊
头顶的月亮又大又明
照着他一路走到长安
走上宫廷，走成刘彻的幕僚
整整一个朝代
他们相处得很和睦

人间的事，都可以假手上天
而今，星光如溪，他的影子
落下来，只是薄薄的一小片

《骨气说》

88根骨头插入地下
长出千顷森林，一座最高的
是树又是碑，下面开着白净的菊花
像回民的白帽子，开得无所畏惧
开得淋漓尽致
游园的人看不见危险，危险
来自80年前，子弹在头顶打着唿哨
那个叫马本斋的回回
登高一呼，张开的身体如大鸟
发起800多次的反击
掉落一地的焦土
有毛发的味道，也有自由的味道
88只大鸟在飞舞
88只大鸟在补天，灰烬与火光
照见多年后这个
明媚安宁的秋天

《流水说》

平原上没有山，但有横七竖八的河流
它们被收编之前，各有各的码头
后来，小河接受了招安，并入一条叫滏阳的河
河里的水，据说和别的不一样
酿出酒来，十里外都能闻到香味
一时，酒坊纷起，彻夜通明
码头上的船只，多得盖住了水面
王之涣也来了，在河上建了座桥又走了
桥名安济，几十个石雕的狮子蹲在两边，有的昂首，有的斜睨，有的交头接耳
欲穷千里目，得爬到城楼上去
可惜城楼早就钻进土里，后人挖来挖去，不明所以
就杜撰出些故事出来
十八酒坊还是有的，从小日本枪眼儿里逃脱，后编入国营正规单位
只是河水不再清了，小狮子们，也丢盔卸甲
据说罪魁祸首，不只是倭夷
好在，推土机推出了一座新城，流水脚底轻了
老桥也黄瓜刷绿，小狮子们都长出新鼻子新眼睛
只是没人再去河里取水酿酒了，酒香却飘出十万八千里
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大都不喝瓶装的
常去深宅老巷溜达
掀开一间破旧的门帘，从高大的酒缸里，用木制的提子
打上一壶原浆。老掌柜在案几三尺的相框里，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