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服的鱼

青衿 · 发表于 2024-4-21 14:40

　　鱼穿上衣服，费了很大的劲。

　　鱼本来是不穿衣服的，和别的鱼一起，在水里自由地游来游去。傍晚时，到水面上来欣赏风景。他看到许许多多的高楼、许许多多的树木、许许多多跑来跑去的车。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狗、许许多多的猫，他们都穿着自己的衣服。鱼觉得这一切漂亮极了。
　　鱼很想，自己也能穿上一件这么漂亮的衣服。他天天想，夜夜想。吃饭想，睡觉想。这个想法渐渐像一块石头一样压着他，越来越重。又一次到水面上看风景时，他忍不住讲了出来：“多漂亮啊！这高楼！这树木！这跑来跑去的车！这人！这狗！这猫！这衣服！这一切！我希望能到岸上去。”
　　大家从来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话。红尾巴的鲤鱼首先发难了，她摇了摇自己的红尾巴，她在讲话前总要先摇一摇自己的红尾巴，努着红嘴唇，她认为这样很可爱，说：“没有一条鱼会想到岸上去，除非——他像你一样傻。”说完，用红尾巴捂着嘴唇“咯咯”地笑，她总是幻想所有的鱼都在倾慕自己的美丽。
　　后来，就连年迈的鲶鱼也从那棵最长的水草底钻出来，两根长长的胡须一翘一翘，不断咳声叹气：“你们年轻人啊，”他每次讲话都是这样开头，“你们年轻人啊，总喜欢异想天开。我们祖祖辈辈都在水里活，从没听说去岸上。你们年轻人啊，不知世路凶险。”年轻的鱼望着他一翘一翘的两根长长的胡须，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这只有想法的鱼开始觉得很孤独，但他还是决定要做自己想做的事。终于等到了一天，一个男人来游泳，鱼轻轻一跳，跳到了他卷曲的头发里。男人不由晃了一晃脑袋，鱼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连翻了几个跟头，摔进了几绺头发中间。鱼被带到了一个大屋子里。大屋子里除了男人，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有很多漂亮的衣服，红的、蓝的、粉的、紫的，各种颜色的都有；裤子、裙子、衬衫、背心，各种款式的都有；蝴蝶、青蛙、气球、花朵，各种图案的都有。还有各种各样的帽子、鞋子、背包、发夹。除了这些，小女孩还有很多很多的玩具，各种姿态的熊堆了半个屋子。鱼想，小女孩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了。
　　第二天，男人去上班，女人去逛街，小女孩去上学。鱼大摇大摆地来到衣橱前，一件一件地试穿。他的头太小，戴不了帽子，也戴不了围巾；他的鳍太小，穿不上袖子，也穿不上披肩；他的身子太小，套不上衬衫，也套不上背心；他的尾巴太小，挂不住裤子，也挂不住裙子。他没有脚可以穿鞋子！
　　鱼把自己的尾巴都累红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眼珠一圈一圈地转，还是没能穿上一件衣服。鱼想，得让自己的头再鼓一点，鳍再宽一点，身子再胖一点，尾巴再长一点。鱼把身子倒过来，头顶着地，一下一下地撞，据说这样可以更聪明。撞来撞去，鱼果然想出了办法。他给自己的头上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围巾，头鼓起来了，嗯，鱼很满意。给自己的鳍上各绑了一把小扇子，鳍宽起来了，嗯，鱼很满意。鱼拼命去喝水，喝了一次又一次，身子胖起来了，嗯，鱼很满意。尾巴呢，踩到了一个滑板上，变长了不少，嗯，鱼很满意。鱼滑来滑去地给自己戴上小粉花帽子，披上小粉花披肩，穿上小粉花连衣裙，裙子有点大，正好把滑板盖住。这样，从镜子里看起来，鱼就像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嗯，鱼很满意。
　　鱼背上一个小书包，书包也是小粉红花的，小女孩有很多很多的书包，滑来滑去地出了门。

　　东瞧瞧、西逛逛。高楼、绿树、车、人、狗、猫。一栋栋、一排排、一辆辆、一个个、一只只，鱼开开心心地看着，没有一样东西不新鲜，没有一样东西不耀眼。多漂亮，这一切！多美好，这世界！忽然，鱼远远地看到了小女孩，赶紧藏了起来。让小女孩发现穿了她的衣服，背了她的书包，非红烧了自己不可！小女孩低着头，愁眉苦脸地从鱼身边慢慢走过去，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小女孩会有不高兴的事？
　　鱼好奇地溜到小女孩出来的地方，一道大铁门前，紧张极了，大铁门上有几个大字：全球多语学校。可鱼不认得。大铁门里还有一个凶巴巴的门卫许老头。可鱼也不认得。究竟有什么古怪呢？鱼又小心地往门里望去：只见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草树木，没有钢铡，没有铁棍，没有刀山，也没有火海。完全没有一点奶奶所讲的地狱的样子。鱼终于松了一口气，很失望。
　　滑过来，滑过去，鱼不知不觉已经转完了所有地方，来来回回的人、来来回回的车、来来回回的树、来来回回的高楼。鱼不明白，怎么到处都一样。也许，该回水里的家了。水里有缠在一起的水藻，有红通通的珊瑚，有亮晶晶的泡泡……最重要的是，别的鱼一定认不出自己来！想到这，鱼又兴高彩烈起来，一滑滑到水边。小伙伴们都围了上来，上下来回打量。红尾巴的鲤鱼最先反应过来，她瞪着眼睛，摇一摇尾巴，努着红嘴唇：“变成这样，气味也没变。还是一只鱼嘛。”黑黑的霸鱼大呼小叫着：“这，这，这，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美人鱼吗？”年迈的鲶鱼也钻了出来，从他那棵最长的水草底，两根长长的胡须一翘一翘：“你们年轻人啊，”一边说，一边捻一捻胡须，一根胡须竖了起来，“你们年轻人啊，啧啧！总是喜欢异想天开。”

　　但不知怎么回事，从那天以后，水里的鱼都开始偷偷苦练跳跃技术，红尾巴的鲤鱼、黑黑的霸鱼、窄窄的银枪鱼，来个人全争先恐后地往身上跳。就连年迈的鲶鱼也没事就蹦跶两下。而最先跳出水面的鱼呢，又开始独自静静地浮上水面，一天一天，望着天空，望着天空中飞翔的鸟，发呆。